【邪黑】师父

超棒了!!!呜呜呜!

水菱月纱:

这个梗想了很多年了,一直不知道从什么角度切入,今天终于想好了写法,激情创作一天


苏万视角,第一人称,以前没尝试过,不知道效果好不好。


吴邪和瞎子的故事取材于徐浩峰的电影《师父》


是个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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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我十六岁时,全国性的政治大运动尚进行的如火如荼,军区大院的生活却不似外界喧闹。我本本分分地读完了初中,并试图按照院里每一个大院子弟的行进轨迹,继承父母的衣钵。但因为先天的体弱,我最终没能随了父母的心愿,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子弟兵。因为一早知道自己活不长久的未来,父母对我也放任自流,将精力集中在创造第二、第三个我。被放养的我生活只剩下终日骑着自行车,在北京的闹市胡同里肆意流窜,看着比我小的学生们拉帮结派,约定武斗。


我叫苏万,因为体弱,从未有人找我去茬架。


我每天都会从东西长安街路过,向我们最亲切的领袖画像致以我最崇敬的问候。后来我渐渐留意到一个人,是个长时间盘桓在长安街上的扫地工,不管是多大的游行和批斗,他始终在那条街上,勤恳干着他的本职工作。


男人已经年纪不小了,头发花白,总是一晃而过的面孔虽然被碍眼的墨镜遮挡,也能看出几分年轻时的英俊。朴素衣着下是弱不经风的身体,却能长年累月支撑他清扫皇城下最为人所熟悉的主干大道。我游手好闲到已经习惯腾出一整天一整天的时间来进行野外观察,有一天我来了兴致,专门腾出时间来观察他。我骑着自行车,一圈又一圈绕着天安门附近转,就想看看这个老头是如何工作。


他也许留意到我的好奇,在我第三十七次从他身边掠过时,他正巧休息,笑容闪烁了一下。这一笑有点邪门,我一直觉得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年老的男人的脸上。当我成长到一定年纪,经历足够丰富,我才明白,那种微笑经常出现在曾经辉煌又一度落魄的人身上,他们不介意自己被当成个猴子看,又素来自豪自己曾经的荣光,对我们青年人的无知与好奇,容纳同时又有着几分厌弃,几分鄙夷。


我差点摔下自行车,却不小心撞到了正在附近巡视的革命小将。


像我这么大年纪的年轻人,多数响应了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军区大院里鲜少留有我们这一辈的踪影,革命小将们颐指气使惯了,又看我生的文弱,很快就摆出他们批判走资派的作风,要现场对我进行批斗。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我知道自己避免不了一顿胖揍,但不知为何,那个老头也陷在了包围圈里,而周遭的人不以为然,甚至对他推推嚷嚷。情急之下我慌忙推着他走,却不知为何连打了几个趔趄,他搀扶着我,我伸出去的手就这样兜了个圈,挨个扇了革命小将们几嘴巴。我心中惶恐,却看人群中多出来了一个缺口,趁着诸人还未反应过来,我已经骑着自行车,苍茫逃命。骑在路上我仍忍不住往后看,生怕老头因为我的缘故受了这群小将们的欺负,但看老头的表情意味深长,明明我看不到他的眼睛,却能感受到他让我放心的注视。


我一下得了勇气,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路骑回大院。


回到家里,我对老头愈发好奇起来。大院子弟的一点好处,就是可以看到时下流行的禁书。我的父亲从来不知道我一直有偷偷看他拓印的《明报》,《明报》的主编以写武侠小说闻名,虽然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入流,但据父母闲来无事时的交头接耳,这些文字在香港十分受欢迎。有时《明报》上也会刊载台湾作家写的武侠小说,和主编的小说完全是两个路子。台湾作家的小说里总有美人与酒,可先天体弱多病的我,只想像主编小说里的主角那样,习得盖世神功。


我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高人。


 


二、


老头对我的二次造访并不意外,我不知该怎么对他开口,只得张望着四周的车辆,不断在他面前兜圈子,他渐渐习惯了我的存在,但也丝毫不理睬。我晓得寻名师须得付出刘备三顾茅庐的诚意,老头扫街风雨无阻,我亦风雨无阻。


赶上北京下了一场特大暴雨,老头和善地朝我挥挥手,给我指了一个地方,让我去那里避雨。我按照他的指示在胡同里穿行,最后找到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院里有葡萄架,想来是他的家。这时雨已经停了,我等的无聊,抖了抖葡萄架下藤椅上的雨水,就在上面睡着了。


老头回来时我正好睡醒,被家里的主人发现我动用了他的藤椅,感觉十分尴尬。老头倒是不在意,在院里脱了上衣,拧干上面的雨水,便挂在晾衣绳上等干。


我这时才发现,他并不像我想的那样单薄。他的上半身就像每一个响应主席号召热爱运动的年轻人一般,有着清晰的线条,饱满的肌肉,只是上面交错的伤疤告诉我,这个老头的来历,远比我想的要复杂的多。


他打着赤膊,踢开了我身边的小石子,笑着问我这几日一直围着他作甚。


我更加确信他是一个高人,也抑制不住自己的亢奋,先硁硁给他磕了三个响头,才说出我希望他收我为徒的来意。


他的脸上又流露出那种笑,但随即而来的,是我在大院的那些老将军身上时常能看到的落寞。


“我不再收徒弟了。”他这样告诉我。


“再”这个字让我恍惚,我确信自己猜得没错,他是个高人,有人早早慧眼识珠,拜了他为师。但见老头身上的纵横伤疤,我知道,这个徒弟,免不了在出师之后背叛师门。


我的拜师欲望愈发坚定,对着他当场发誓,“我不会背叛您的。有朝一日我要是像以前的徒弟那样背叛您,你就一脚踢死我。我绝不会有半点反抗。”


虽然我看不见他的眼睛,但我总觉得他看我像个滑稽的小丑,但在大笑之后,他依旧笑得宽和。“我不会再收徒弟了。我的徒弟有且只会有一个,但如果你想学两手,我不介意让你拜入我门下。你就当我徒弟的徒弟,我的徒孙吧。”


 


我在这个小小的四合院里,对着一张有一些年头的黑白照片,行了我的拜师礼。


老头在场,我不好细看那照片上的人,只觉得是个很英俊和善的面孔,从照片里冲着我笑。


这样的人怎么也不像是个能欺师灭祖的叛徒。


心里稍微有了一点好奇,我问老头,“拜师礼也行了,师祖,以后行走江湖,我总得知道师父的名讳吧?”


“他叫吴邪。”


说这句话时,老头的脸上显露出一股很温柔的神色,后来我渐渐发现,每次提到我的师父,不管之前我怎么惹到了老头,他的脸上都会不自觉浮现出一股让我好奇又艳羡的温柔。


 


三、


我一直以为武侠小说里的内功不过是小说家信口胡说而已,但老头煞有其事的教我吐纳吸气的方法,我又觉出了一股难以言说的荒谬。不知是不是自我安慰的原因,我不再游手好闲,跟着老头有规矩的练功,本来堪称无可救药的身体情况,竟然一日赛一日的好起来,惯性苍白的皮肤终于有了一点血色,父母不知我在外面搞什么名堂,也都对我的变化欣喜若狂。


老头练的是咏春拳,据他介绍,这是广东的一个侠女所创。我当时讥嘲他怎么教我练女人的功夫,老头拿着手里的藤条,提手就打,骂我欺师灭祖,愧对师门。挨了一顿胖揍,我开始对侠女羞愧,因为老头即便用的是藤条,摆的也是咏春的架势,我被侠女的功夫打得体无完肤,到了最后只剩下对她的全然崇拜。


老头给我定下了几条让人费解的门规,又逼着我一一遵循。


 


永远不许透露给外人,我和他的师门关系。


永远不能在外人面前展露我的身手。


永远不能用这门功夫为非作歹。


 


我当然懂第三条的用意,却始终不明白前两条意欲何为。在我的世界观里,学武的终极目标就是为了行侠仗义,可老头却逆其道而行,连我深藏绝世武功这件事,都成了一个秘密。思前想后,我有一个惊人的推论,老头有仇家,而仇家,没准就是我师父。因为这个推论,我表面上答应了老头的嘱咐,实则心里浑不在意。我巴不得每一个曾经看低我的人都知道如今我的变化,但又碍于情面,只能复刻老头隔山打牛借力打力的手法,在气焰嚣张的革命小将团伙中,打了不少黑拳。


因为之前意外的围殴,革命小将们记住了我,又因为我的父母比他们父母的出身好,他们并不敢随意动我,只好暗自招兵买马,约着在后海茬架。


大院子弟在茬架这件事上的团结空前一致,即便一贯羸弱的我在这些比我小两三岁的孩子眼里只是个不堪大用的废物,他们也会因为同一个出身而为我拼命。托了老头的福,茬架的规模越来越大,我却始终毫发无伤。而很多人受了伤,又不知自己因何受伤,每当想起他们思索自己受伤缘由时的疑惑神情,我的心情就会格舒爽,更感谢老头对我的教导。


百人茬架因为队伍里交错并行的关系网,往往打不起来。血气方刚的一群人为了保证每次可以成功开大,将最终的茬架规模固定在双方各五十人以内。


这一次,我受了伤。


老头平日对我的训练让我可以很轻易躲避他人的攻击,但这次不是,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粘住一样,有个人一直在我身侧打转,看似拳拳平淡,实则招招凶险。


一群小毛孩子里混杂了一个武林高手,想要我的命。


我觉得这个推论很荒谬。直到我在医院醒来,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看着床前哭成泪人的母亲,还是觉得这一切都很荒谬。出院后我去找老头,才一进门,老头就拿着一根木棍,打着我的双腿,让我给师父磕头认罪。


我一步一叩地挪到了师父的照片前,跪了两天一夜。老头喂我喝粥时,我感觉自己的精神都涣散了。他看我恢复了一点元气,才坐到他习惯坐的藤椅上,手里的木杖仍然在我背上敲打。


“我知道你不服我定的门规,那好,今天我给你讲讲你师父的故事。”


 


四、


老头年轻时,仗着武艺高强,一直在广西广东附近流窜,听说天津卫武林喧哗热闹,本着要打出一片天下的雄心壮志,他一个人闯到了天津卫。但很快,他的雄心壮志就泯灭了。


津门的武林有自己的规矩,外人来了,想出头,就得破坏规矩,然后自己再成为这规矩的一部分。高人支招,便是他收一个天赋异禀的徒弟,得了真传的徒弟出师之后打遍津门,这样各大武馆就可以联合起来,联合绞杀这个新秀。而徒弟之前打出来的名号,就顺理成章移到他头上,他可以开馆授徒。


老头打心眼里厌恶这种以“守规矩”为名的阴毒安排,自己也不愿意趟这趟浑水,就在津门当了一个闲散的武林人,偶尔抢一抢本地杀手的生意,替有心人排忧解难。


他就是在这种勉强得以糊口的日子里,遇到了我师父。


 


据老头所说,师父远比目前仅剩的这张照片上的面容要来的生机活泼的多。师父本来也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家道中落后就跟着自己的三叔走南闯北,到天津卫干苦力。跑码头的小子,偶然看见他不着痕迹替被流氓骚扰的良家妇女出头,就此认准了他,风雨无阻跟着他,求他收他当个徒弟。


我练武为的是学成绝世武功,行侠仗义。师父远比我纯粹,老头功夫好,低调,心善,他欣赏他,想学他的本领,目的为何,不知道,但,他就是想跟着他。


“你师父可不像你,说什么‘你怎么教我女人学的功夫’,别看人家是地主少爷,说出来的话比你们这群皇城底下长大的小兔崽子说的有水平多了。”


师父说侠女在那个普遍重男轻女的年代里,能够开宗立派,一定付出了远非常人所能想象的艰辛,这样一门武艺到了自己手里,断绝才是对先祖的侮辱。


老头说完这番话,我愈发羞愧,领袖固然教导我们“生男生女都一样”、“妇女能顶半边天”,可我的思想觉悟却比不了一个万恶的旧社会地主。


老头匆匆几句就带过了他教导师父的过程,虽然言语寥寥,我听得也颇为嫉妒,因为能够听出来,老头对师父青眼有加,基本是倾囊相授,而我在他门下,学的只有皮毛。


师父要比孱弱的我有用的多。当时老头院子里的花草,常坐的藤椅,都是师父一手侍弄,一手编造。


老头之前在江湖上的名讳是“黑瞎子”,因为他眼睛有疾,只能带着墨镜招摇过市。收了我师父吴邪当徒弟没多久,老头的病情开始恶化,师父出师时,老头已经快要瞎了。


当时西方人在治疗眼疾上颇有一番建树,老头古板惯了,不愿意去西洋医院,还是师父强行背着他,去医院看病,得知要经历一番复杂的手术,才能有复明的希望。


手术的费用是个天文数字,他们两个普普通通的单身汉根本凑不起。老头一早知道自己失明的结局,对此并不在意,我师父吴邪倒对此甚是上心,在老头家里待了一段时日,又重操旧业,跑码头去了。


老头因为眼疾,只能在家养病,基本上两耳不闻窗外事。师父跑码头回了家,转眼就把老头送进了德国医院,给他做手术。老头当时被打了麻药还在恍恍惚惚的想,富贵险中求,吴邪这小子,一定没干什么好事。


 


我的师父死在那年秋天,螃蟹正肥。


老头当时刚出院,眼睛勉强摘了纱布,其实四处乱窜已经不成问题,师父心疼他,非让他在家里等着他,他去为他买一些下酒菜。老头还不知师父这一去就是永别,又感慨徒弟孝顺,平时热闹惯了的他很安心地在自家院子里等师父,可等来等去,最终等到的,是师父横尸街头的死讯。


师父死的惨。


津门的武林人在他回家路上设了一个局,一群人又是拳脚又是刀枪的招呼,师父一个人,双拳难敌四手。最后摆在老头面前的,是师父囫囵的尸首。


趁着骚乱,有心人顺路摸走了师父身上的所有家当,后来老头才知道,师父不仅买了他爱吃的红薯,还有他爱吃的螃蟹,爱喝的酒。


老头成了孤家寡人,同时也被津门武林真正接纳。这时他才明白,自己做手术的费用,是师父去各大武馆比武,立下了生死状的赌局,一点一点,拿命为他换来的。他可以开馆授徒,而被杀的师父,则是坏了规矩的小人,至此消失在武林历史的尘埃,只淡淡留存在有些曾经目睹过他比武的人记忆中。


“我今天告诉你吴邪的故事,只是想让你知道。枪打出头鸟。武林是真实存在的,但它没你想的那么有温度。我已经失去一个徒弟了,再不能失去一个徒孙了。”


 


五、


师父的故事让我开始学会夹起尾巴做人,不再理会茬架,也不轻易展露我的功夫。后来,北京知名的茬架调解人小混蛋被几个年轻后生拿改锥捅死这件事传到我耳中时,我再次领会了老头这番话的用意。


但我没想到,老头的故事,其实只讲了一半。


 


我恢复了每天招摇过市的日常,骑着我的自行车在偌大的北京城内走南闯北。


一日,把我打进医院的高手联系我,约我在后海见面。我自诩单挑并不输他,便欣然应约。


那人开门见山,见到我连招呼都不打,径直问我:“你是谁的徒弟。”


“吴邪的徒弟。”


那人的表情十分奇异,随即开始放声大笑,当真把我看成了一个笑话,“吴邪都死了很多年了,你是从墓里跟他学的功夫?”


我看出他包藏祸心,转身就走。他在我身后大喊:“你回去告诉黑瞎子!当年的事,咱们几家人,跟他没完。”


我本来不想跟他再多纠缠,但这一句话又让我好奇心爆棚,忍不住回过头。


“当年的事?”


 


老头在师父死后没多久,血洗了津门武林。各大武馆的知名武林人士纷纷毙于他手。都说他们师徒手法相近,明明是阴柔的拳法,却都打出了刚猛的力道。只是师父为着老头的生,而老头为着师父的死。师父打拳有保留,因为他要活着回去见老头,老头毫无保留,因为他再也没有要回去见的人,相反,他要带更多的人上路,去和师父作伴。


将津门武林搅和的血雨腥风的老头最终逃脱了武林人士的天罗地网,从此以后音信全无,旁人只道咏春的这一派从此失传,偏偏销声匿迹了这么久,竟然在北京的我手里露出了马脚。


我这才知道老头那一番话的全部用意。


不仅是为了我的安危,也有他的安危。


 


因为总怕人跟踪,我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找老头了。后来我想出了一个法子,在大院的高楼上眺望许久,我计算好从军区大院到老头家四合院的距离,做了夜行侠。几次尝试之后,终于通过翻屋顶,翻到了老头家。


老头听了我的通风报信,不以为意。


也许在他收了我当徒孙之后,就已经知道自己即将暴露。相反,他还安慰我无须担忧。我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但又依照着他的吩咐,翻着屋顶,一路返回家。


离开那天我并不知道,我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死亡,不是因为热火朝天的政治运动,也并非父母宗族的生老病死,而是那个我一直以为很遥远的武林。


这一年,北京城内,悄无声息死了很多人。


获悉上次来找我的高手死讯时,我在纳闷中还有着几分舒心,知道自己再也不用担忧他找我麻烦,同时又好奇他的死因。我像模像样的如同每一个好奇这件惨案的群众一般,去派出所探听消息。


高手的死状让所有慕名前来的人都不住打了个哆嗦。


被拧断了脊梁骨之余,他周身骨骼全断,整个人就成了一滩软肉,孤零零地躺在停尸房。


与他死状相似的人,有很多。


这群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或多或少,学过一些功夫。


 


我立刻明白这是老头的所作所为。不顾众人诧异的眼神,飞奔前去老头的四合院,老头已经不见踪迹。几天之后,我收到了一封信,信里装着房产转让书。


老头把他的四合院留给了我。


 


六、


父母一直对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四合院甚是好奇。我一直没有告诉他们原委,只在七七年恢复高考顺利读完大学后,自己住进了这个院子。


这些年来,北京的房价水涨船高,四合院也成了紧俏货,包括父母在内,很多人都劝我把这个小四合院出手,赚一笔快钱。我不理会他们的急功近利,依然一个人住在这院子里。因为我总觉得,老头会回来,我只是替他看家而已。


闲来无事时我会经常思索老头和师父之间的关系。老头唯一一次大规模谈起师父,就是我出院那天。可太多细节的语焉不详,让我在成年之后回想起来愈觉蹊跷。我说不出缘由,只觉得他们两人的关系,有一些我还未曾察觉到的私密。


九十年代初期,一对学者夫妇发表了自己关于同性恋的研究报告,我有幸在他们迫于时局压力删除这些研究成果之前,读到了这份报告。


不知为何,我立刻就想起了老头和师父。


很奇怪,我对同性恋爱这几个词没有特别的抵触,将它们安插到老头和师父身上,更觉得理所应当,如同我思维拼图的一个缺口,现在这个解读终于填补了它。


在我想通这件事的当晚,我罕见地梦到了他们两个人。


我见过师父的照片,能想象到他年轻的样子,而老头在我的梦境里,也变得年轻了。梦醒之后我还笑自己可能是近期研究同性恋爱入了迷,竟然梦到一个已死之人和一个老人之间的春梦。我梦见年轻的老头被比他还要年轻的大徒弟按在身下,恣意进攻,看他素来的装模作样在徒弟面前不堪一击,溃不成军,看他骂徒弟犯上作乱欺师灭祖,又牢牢把着徒弟的身体不放,他们彼此相拥,十分相爱。


第二天一早,我收到了一封信,赶到了信中所说的地点,我见到了老头的尸体。


 


我本以为,四合院的通风报信,就是我此生与老头的最后一面。我以为我的余生可能再不会见到他,他为我扫清了一切可能威胁到我生命的障碍,在暮年重新回到年轻时的颠沛流离,东躲西藏,而我一直没找到机会好好报答他。


承蒙老头开恩,他允许我为他送终。


他留给我的四合院里,除了我长居住的小屋,我保留了他曾经留下的一切。


我准备拓印一份师父的照片,让原版照片随着老头的尸身一起火化。拿出在相框中的照片我才发现,原来我叩拜了许多年的照片,是对折了的。


坐在师父身边的那个人,正是年轻的老头。


老头没戴墨镜,我却一眼认出了他。他的脸上正浮现着每次提到师父时,那不易察觉的温柔。我不知道这张照片拍摄于什么时候,毕竟我从没有见过老头这样爽朗的笑容。看着他年轻的面孔,我开始恍惚,因为这形貌与我梦中的想象十分相似,时间扭曲了它的形状,我开始怀疑这一切并非梦境,而是某个年代一个欲火难耐的夜晚曾经发生过的事实。是老头在弥留之际,灵魂看到了他的徒孙长久以来的困惑,所以勉强施舍我他人生中难得的快乐,解了我多年的夙愿。


老头的信上有一个地址,是师父当年的墓地。天津已然不是三十年代他所熟悉的天津卫了。曾经的坟地都成了开发区,那些已经随着历史尘埃逐渐腐朽的棺木早就被源源不断的机械碾得粉碎。


老头心心念念的师父,已经再也寻遍不着了。


最后,我把他的骨灰撒在那一片亟待开发的新区上。我相信他在天有灵,一定会驱使着微风,将自己的尘埃带到师父仅存的断壁残垣去。


 


这些年来,本来以为只是作为一个幌子的师父,在我的心里渐渐有了形象。我与他素昧平生,可我在想起老头,想起老头年轻时,总能想到意气风发的他。


在四合院的藤椅上打盹,有时我能梦到他叮叮当当的在老头家缝缝补补,又看他巧手编制出了一把藤椅,让老头坐上去,两个年轻人恣意撒欢,万籁俱寂,他们凝视彼此,我能看到师父眼里的光。


走在天津的老城区,我恍惚间能想象到一贯温和的师父鼓足勇气踏进武馆,逼着在坐诸人陪他签生死状,凶险比武之后,他心里的那一抹侥幸。我也能在那些胡同纵横的街区看见昔日光景,他拿着买回的好酒好菜,兴冲冲的往家里赶。


我逐渐体悟到,老头和他恁般亲密,又怎会不告诉他公然挑衅的后果。我相信师父他一定知道,但也许心里就存着一分侥幸,或者连一分侥幸都没有,他就是在用自己的命换老头一双好的眼睛。他知道制裁终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他甚至还没有好好的和自己的师父道个别,或者遵循自己本来的安排,连夜离开天津,和老头前往新的城市过活。


我的眼前总能浮现出他临死前的样子,我想,意识弥留之际,他一定死死盯着家的方向,心里还在惦念着刚刚出院的老头。


这就是我的师父。我通过这么多年来的碎片与调查,用想象逐渐拼贴出他的原貌。


我难过他没有安稳地同老头厮守到老,又或者他们厮守,便失去了与我结识的契机,但我总感谢老头最终收留了我,让我当师父的弟子。


 


七、


老头走后,我再没有在公开场合用过他教我的一切。


我也在心里期待着,有一天自己会在路上捡到一个小子,对他倾囊相授,可我并没有老头那样的好运气,捡到我的师父,又为师父捡到我。


现在的武林比起我当年偶然涉足的状况要更加混乱,我想我们咏春的这一脉,怕是要失传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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